【旻城】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纯情校园文，中国人AU，主25，含有少量35和极少量34，全文1w字
“给，你和你同桌的。”
李旻浩从科代表手里接过两张数学卷子，自己的那份不出意料地惨不忍睹。他瞄了一眼韩知城的卷子，扭头就看见对方坐立不安、把嘴抿成一条线巴巴地望他的样子。
李旻浩没忍心留悬念，扬了扬写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试卷：“143。”
韩知城马上把头转个一百八十度，隔着大半个教室朝最后一排喊：“彰彬哥！你多少！”
徐彰彬无奈地用手比了三个数字。
140。
“我去！我比你高！我终于比你高了！”
徐彰彬扶额，冲韩知城勾勾手，快乐的小松鼠就拎着卷子一路小跑，像之前每一次月考结束那样，找徐彰彬讨论各自错的题以及导数第二问有几种解法了。
徐彰彬嗓门大，李旻浩坐在前排盯自己的数学卷子都能听见他吃瘪的一句“你老跟我比干啥”，然后韩知城笑了半天又说不为啥。
隐约能听见徐彰彬同桌黄铉辰嫌弃的“你俩小声点我鼓膜要破了”，然后韩知城又会从数学题的讨论里跳出来跟他斗嘴，说艺考生生物学得好好啊还记得鼓膜。
李旻浩失笑，禁不住回头看去，韩知城正半蹲在徐彰彬旁边对黄铉辰做鬼脸，八月的阳光就在他的发梢上浮动。
提前开学、考试、重重压力也绊不倒的意气少年，那是李旻浩记忆中高三上半学期的盛夏。
李旻浩和黄铉辰都是艺考生，两个人一个练跳舞一个学画画，平时都在培训机构里练得头晕眼花，月考的时候才回学校一趟，考完待一两天就走。
李旻浩家离学校近，周末也常去几趟，陪陪因为老家在外地而留校的韩知城，书包里时常装着不知如何瞒过保安大叔而偷渡进来的麻辣烫和正新鸡排。他每次去学校韩知城都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做题，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要么咔哧咔哧咬笔头，要么把身体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刷刷写字——他往往一进入状态就注意不到李旻浩进了教室，非要人把书包往旁边一放，拉开拉链让鸡排的香味飘出来，韩知城才猛地一抬眼，对上李旻浩的笑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而这周李旻浩带了个mp3：学校严查带手机，韩知城又实在想听歌，于是写了几首歌拜托李旻浩给他下载。
这会儿两人就坐在操场边的树荫底下，一人戴一边耳机，李旻浩把手缩进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握着小小的mp3，按下播放。
耳机里传来高频的鼓点和飞速的英文rap，李旻浩听着头晕，这个语速让他想起班里那几个热爱比谁背《出师表》背得快的神经病。
他瞟了一眼旁边，韩知城靠在长椅上用脚轻轻打着节奏，手里拿着本地理题，眼睛却看着远处的球场。那边徐彰彬正和外班的几个男生打着篮球。
念经听多了犯困，李旻浩索性把韩知城拿题的那只手提起来，举到一个刚好用地理题挡着太阳的角度。
韩知城无辜地扭头，李旻浩说：“晒。”
然后脑袋顺势往韩知城肩上靠。
这回一个“困”字也懒得说了。
韩知城笑着“喂”了一声，倒也没挪胳膊，又听了一会儿mp3才小声说了一句“怎么喜欢听这玩意儿啊”。
李旻浩懒洋洋地发了个鼻音：“嗯？”
“……这几首，彰彬哥给我推荐的，说是很厉害的rapper。”
李旻浩随口问：“是吗？叫什么啊。”
“……忘了。”
李旻浩没忍住笑出来，带得他靠着的韩知城也晃两下。
那头徐彰彬刚好打完一局，扭头看见高举着一本书、自由女神像似的韩知城。
徐彰彬乐了，韩知城一瞬间有点手足无措，最后抿了抿嘴，伸出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李旻浩往旁边瞄了一眼，终于放过他，把题翻开扣在自己脑袋上遮阳，另一只手按了好几次mp3，总算来了首抒情的曲子。
韩知城想说还没听完徐彰彬给他推荐的歌呢，最后还是没开口。算了，他确实也不想听了。
他在心里说彰彬哥没品位，然后莫名其妙地因为这个想法开心起来。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李旻浩跟着mp3哼哼，脸上盖着书，清亮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这首歌韩知城都会唱了。这么多年了，李旻浩还是这么喜欢张学友。
而李旻浩嘴里哼哼，思绪却在往过去飘。
他回忆起他和韩知城一块儿上小学的时候，他俩也是同桌，韩知城喜欢跟前座的女生手舞足蹈地讲笑话，得到小女孩的允许以后好奇而小心地拉拉对方的长辫子。后来上初中了，韩知城变得更加腼腆，发呆的时候草稿本里写的十几遍班花的名字被他不小心发现。他没什么诚意地怂恿对方表白，韩知城就一边“呀啊啊啊”地乱叫一边把自己埋在卷子里。高二分班以后认识了徐彰彬和黄铉辰，数学拉后腿的韩知城每天跟在这位大家公认不该选文科的徐大佬后面问东问西，再后来经常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变成打打闹闹的四个人。
李旻浩和韩知城还是最好的朋友，他也从来没担心过这一点。
但是每次瞟见韩知城看徐彰彬的表情，他就没来由地有点羡慕徐彰彬。
艺考联考越来越近，入冬之后李旻浩和黄铉辰愈发忙，基本都不来学校了。李旻浩走之前请韩知城狠狠吃了一顿麻辣烫，然后把mp3留给了他。教室里暖气开得大，大家都脱了外套，只有韩知城裹着大羽绒服，左手缩在袖子里按着mp3，右手刷刷地写政治大题。
韩知城喜欢课上练习多于自习或者讲题。每次课上老师宣布投屏、大家一起练习，韩知城就会默默数五秒，余光便看见徐彰彬拉开李旻浩的椅子坐下，眯起轻度近视的眼睛看题。若是数学课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较劲，比速度和正确率。若是历史和地理这种让徐彰彬头疼的科目，他写完就会光明正大地凑近看看韩知城选了哪个选项。而韩知城就在此刻屏住呼吸，不自觉地蜷缩手指。
一般情况下，练习课结束后徐彰彬都会说声“走了”，然后拉上椅子回最后一排；只有一次数学课韩知城想出一种特别新奇的解法，徐彰彬走之前顺手揉揉他的脑袋说挺厉害啊知城，你这是超英赶美的架势。那天晚自习韩知城写作业都特别有劲，晃着脚多写了套数学高考题，对完答案发现错了一大片。
联考结束是十二月底，李旻浩在30号下午回班，才知道晚上搞元旦联欢，第二天就放假。他刚瘫在椅子上一秒钟，看见徐彰彬和韩知城肩并肩走出去要给班里买零食，心里还没觉得有啥身体已经弹射起来了，追上去搂着俩人就出了门。
“哥！你联考咋样！”
“还行吧。”李旻浩掐掐韩知城的脸颊肉，心道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他又瘦了。
徐彰彬在旁边起哄：“谦虚了吧，是不是稳上北舞？”
……
黄铉辰回班已经是晚上了，各班的联欢会基本都开始了。
他从楼梯口一路走过来，听着其他班里传出来的一阵阵笑声和欢呼声，瞥见窗玻璃上的雾气和大红大绿的拉花，感性突然就开始作祟。他边走边想，自己这半年过得是不是太没有存在感。平时考试才回来一趟，跟一部分同学都没有集训同学熟，现在来好像没什么意义。
黄铉辰叹了口气，边放慢脚步边思考要不打道回府算了，脑子里夹杂着联考自我感觉一般之类的烦心事，快走到班门口的时候才看见走廊里倚着墙站着的徐彰彬。
黄铉辰一愣，朝门口努努嘴：“你怎么在这站着？”
徐彰彬正端着一罐可乐。他在班里实在闷得不行出来透透气，见了许久未见憔悴不少的黄铉辰也愣了，一句话却莫名其妙地溜到嘴边：“想你了，在这儿等你呢。”
黄铉辰被一句“想你了”打得大脑忽地空白，不自在地拉拉衣领：“什么屁话。你是不是暗恋我。”
徐彰彬顺水推舟，拿着可乐拉环就往黄铉辰指头上套：“是是是，嫁给我吧辰辰！我会对你好的！”
黄铉辰嘴角抽动，抬起手来看看被走廊灯照得一闪一闪的拉环，鬼使神差地挤出一个“行”字。
黄铉辰时常觉得徐彰彬神奇。
这男的怎么能那么自信，不管强科弱科总是在练习课上第一个大声报答案，错了也不觉得有啥；更重要的是他把这份信心用到了身边的人身上。
比如黄铉辰嘟哝着说我联考考砸了考不上央美可咋办，徐彰彬就会在旁边平淡地接一句能考上啊。黄铉辰转头，确认他手里没拿着水晶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然后找他要证据。
徐彰彬清清嗓子，说铉辰你记不记得去年运动会我跑三千，你在看台上画了我，画得特别特别帅。
黄铉辰说你有病，这都哪跟哪。
徐彰彬放下笔，转头看着黄铉辰的眼睛，认认真真重复一遍，铉辰，你能考上啊。
黄铉辰被那双坚定的三白眼看得心跳加速，想起来徐彰彬在课上报错答案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这种表情，又觉得好笑得很。
而李旻浩时常觉得韩知城瘦了。
他联考回来的时候大雪纷飞，韩知城瘦了一圈；他校考回来的时候桃花飞舞，韩知城又瘦一圈。年级排名倒是噌噌地往上涨，都是把脸颊肉填里面换的。
李旻浩轻飘飘地背诗：“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韩知城DNA被重组，抽抽嘴角说哥你背反了。
李旻浩心情很好地伸个懒腰，说我没背反，春天来了。
那天的体育课，徐彰彬打球，黄铉辰和李旻浩争分夺秒补文化科，坐在长椅上背辛亥革命，韩知城揣着mp3靠在李旻浩边上，一播放就是李旻浩刚下载的《桃花朵朵开》。
俗啊，比三角函数俗。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假，让学生们收拾东西、回家调整心态。
四个人收拾完东西就聚在教室角落里闲扯，又一起去操场上散步，最后莫名其妙地演变成赛跑。
他们在盛夏的蓝天底下撒开腿疯跑，有的喊去他妈的地理选择，有的喊狗日的衡水式跑操。十七八岁少年的满腔压力和躁动无处发泄，就这么丢在有点褪色的橡胶跑道上，丢在蝉鸣声和热风里。
一连坐了几个月画室的黄铉辰先受不了了，喘着粗气停下来，边笑边喊——我说你们悠着点，别高考前猝死了。
第二个停下来的是李旻浩。他走到黄铉辰旁边，不喘也不流汗，只定定地看着前面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
黄铉辰打趣问，你不行了？
李旻浩摇摇头，轻轻地说，不想跑了。
黄铉辰恍然，只拍了拍他。暴晒的阳光下两人变成两颗沉默的石头。
而韩知城还在咬牙跟着徐彰彬。他莫名不想加快脚步与徐彰彬并肩，只在他身后问，彰彬哥，你大学想去哪个城市。
徐彰彬没回头，坚定地抛过来两个字，上海。
韩知城说哦。他咀嚼了一遍：上海。这两个字忽然就变得无上浪漫。里面忽然有了千万个意象，千万种深意。
——你呢？
徐彰彬等不到回答，停下脚步回望，才发现身后只有一个大汗淋漓的韩知城。他朝跑道那头招手，纳闷地想，李旻浩不是练舞的吗，怎么比他还弱。
李旻浩人生中最狗血的转折点是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那天分数还没出来，四个人约着在电玩城玩了半天，走出来的时候韩知城和黄铉辰正为了夹上来的那只猪公仔更像谁而争得不可开交，李旻浩笑得眉眼弯弯，忽然就被人递了名片。
星探，岚文娱乐公司。
后续是黄铉辰也被递了名片，四个人坐在KFC里，点了四杯冰可乐探讨李旻浩和黄铉辰的人生大事。
按照对方的说辞，岚文娱乐和韩国很著名的娱乐公司有合作，打算推出一个由中国人组成的男团，去韩国集训，出道以后在两国活动。
韩知城拿着那张名片左看右看：“哥你想不想去啊？听说那边偶像赚得挺多的，哎呦，不过不是说很容易受伤吗……对了这真的假的啊，不会是诈骗吧？为啥我以前没遇见过什么星探……我先百度一下，岚——文……”
徐彰彬凑过去看韩知城的手机，确认了这个公司的存在之后才说：“要不你俩都去得了，说不定还能一块出道……哎铉辰，你走了我怎么活啊铉辰，你把我也带走吧——”
黄铉辰笑得很无奈，一把推开徐彰彬的脑袋：“滚滚滚。”
韩知城在旁边帮腔：“行啊，你俩一起出道，在一个队里还能卖腐，CP名就叫旻辰，好听吧？”
黄铉辰嘴角抽动：“为什么我是受？”
徐彰彬：“受是啥？”
“……”
李旻浩在吵闹声里大脑放空，矮着身子歪着脑袋，透过可乐扁扁的吸管看韩知城解释“受是什么”时眉飞色舞的表情。世界被抽去声音，他看吸管那一头的韩知城，用目光描绘，他的乱糟糟的刘海，圆眼睛，长鼻梁骨，脸颊肉。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松鼠刚怼黄铉辰赢了一个回合，神气的表情还没淡去，笑嘻嘻地问哥你什么想法。
李旻浩坐直了说，不知道，等分出来吧。
那头黄铉辰把名片放在光底下看了又看，最后叹一口气，说我想画画。末了眼睛盯着桌子，很小声地说，徐彰彬你觉得呢。
徐彰彬被cue得莫名其妙，但点点头，拍拍黄铉辰的背说挺好的。
李旻浩考得不错，预计稳上北舞。他问了黄铉辰，对方说大概能上央美，填志愿的时候还要斟酌斟酌。至于岚文，他应该是不会去了。
家里不缺钱，爸妈对于偶像这事倒也开明。而李旻浩自己纠结来纠结去，头疼得不行，索性什么也不想，叫了韩知城来家里玩。韩知城一进门便轻车熟路地换好拖鞋瘫沙发上，然后问李旻浩想好了没。
李旻浩瘫在他旁边，反问：“你呢？还是复旦和上交中间选？”
“嗯。专业……我打算报数学。”
李旻浩在电光石火间想起徐彰彬好像说要报上财的数学。他没再应声儿，脑子里全是高考前三天的那个下午，他眼前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他觉得奇怪，人生明明是旷野不是橡胶跑道，可为什么这次徐彰彬拐了弯韩知城也一样跟了过去。
旁边韩知城无奈地笑起来：“呀，哥，你又想什么呢。”
李旻浩心情不好，所以他还是没回答。韩知城都快蹭他身上了，他眼睛还是只盯着电视，一只手却往旁边伸伸，开始玩韩知城手腕上的链子。这链子还是他俩初中毕业的时候去附近城市旅游买的，当时李旻浩在街边摊子上看见这条链子，觉得适合韩知城的手腕就买下来送他。明明是廉价的小东西，还被同学嘲笑过女气，韩知城却戴了三年，戴到有一部分脱色了也没摘。
李旻浩抓住这条链子才感觉真真切切抓住了点儿什么，他开口的时候心情好了一点：“我开学前送你个新的吧。”
没头没尾的话，韩知城倒是一下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回答有点出乎李旻浩的意料：“别，哥要送就送个别的，这个好看，不换了。”
“……行，”李旻浩站起来，“该做饭了，过来给我打下手。”
也就是那一天李旻浩决定去岚文娱乐面试。
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八月底三人准备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李旻浩也准备飞韩国集训了。
李旻浩走的前一天三人给他饯行，一边喝酒一边像高考前三天的那个下午一样扯东扯西，然后畅想美好未来。
黄铉辰问徐彰彬韩知城你俩一个上财数学系一个复旦数学系，就这么有信心能干过理科生吗，韩知城说切，你在央美画好你的画。
聊到最后话题还是绕到最不走寻常路的李旻浩身上，黄铉辰和徐彰彬一会儿问公司管不管饭一会儿问你韩语学得咋样了能不能教我两句脏话。而韩知城早在这两个多月内把这些问题问了个遍，他百无聊赖地看李旻浩笑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突然有了这人要走的实感。不是去培训艺考，不是留校的时候他闻到鸡排的香味抬头就能对视着笑出来，而是隔了八百多公里和一条清晰的国界线。好奇怪好奇怪，从小学开始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人变得连寒暑假都见不到了，就像是住了十年的老房子长出翅膀要飞走。
韩知城感到疑惑和恐慌。
除了李旻浩以外几个人都喝了不少，而第二天韩知城还是强撑着爬起来去送他。
李旻浩戴了黑帽子和黑口罩，韩知城在路上还在他父母旁边小声挤兑他“有星味儿了”，到了机场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李旻浩在安检口捏捏他的脸：“我走了哈，你……你多吃点。没事多找徐彰彬玩玩，不是跟你学校挺近的嘛。”
韩知城却没头没尾地说：“哥，我有点害怕。”
他说完就觉得不好意思。十八岁的李旻浩孤身去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尚且什么都没说，他突然害怕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李旻浩的眼圈却忽地红了。他卸下鼓鼓囊囊的背包翻出一个mp3来塞给韩知城：“……毕业礼物，本来不打算给你了的。”
韩知城没问现在送毕业礼物是不是迟了点。他晕晕乎乎地把那个不能再熟悉的mp3塞进口袋，看着李旻浩亮晶晶的眼睛，说，等你回来。
看着李旻浩进了安检口韩知城才和李旻浩父母一起离开。他的不舍和难过早在这两个月里消磨完了，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摩挲着那个mp3，边走边望着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想，这个没了李旻浩的世界真的好奇怪。
韩知城的大学生活还算丰富多彩。
起初他哪哪都不适应，讨厌念PPT的老师，讨厌一股子韭菜馅包子味儿的早九大教室，讨厌他学得头晕脑胀的高数和线性代数，讨厌他一个都不感兴趣身边人却都挤破了头想要进去的杂七杂八的校学生会部门。
他刷朋友圈，黄铉辰隔几天发张校园风景，而徐彰彬的朋友圈只有学生会拉赞助的推送和说唱社团团建照片。韩知城不时就忍不住点开那些照片，放大，盯一会儿徐彰彬的笑脸，在心里问大学生活真的有这么开心吗。
说来他也挺别扭，明明复旦和上财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一个月他和徐彰彬也只见了一次。那天他俩一块儿吃了顿饭，饭后韩知城鼓起勇气问要不要去散散步，徐彰彬说不好意思知城，我一会儿还得开会。他照顾小朋友似的把韩知城送到宿舍楼底，而韩知城看着他飞速蹬着共享单车回学校的背影，忽然就很泄气。
和李旻浩也很难聊几句。他给李旻浩发的消息一般凌晨两三点才能得到回复，偶尔能打个视频，韩知城问你在干嘛，那头的回答不是刚上完声乐课、刚上完韩语课就是刚泡完练习室，一副很困倦的样子。韩知城给他讲食堂的哪道菜好吃，讲宿舍区的哪个角落有只丑得可爱的小猫，然后看李旻浩强撑着打起精神和他聊天的样子，便挥挥手让李旻浩赶紧去睡觉。
偶尔李旻浩说，明天公司放一天假。韩知城兴奋地说那咱俩视频，我骑自行车带你参观复旦。李旻浩很愧疚地说下次吧，明天公司的前辈请我们吃饭不能不去，或者明天几个同辈约好了一块出去，他实在推不了。
韩知城说好。
可他每次都觉得委屈。
他也给黄铉辰打过几次视频，几乎每次的视频主题都是想回高中。两个人从学校门口的小火锅回忆到数学老师讲话的口音，黄铉辰往往比他还感性，难过得需要他劝。
几乎是这么过了两个月，韩知城忽地回过神来。那天舍友参加系里组织的小活动时拉上了他，韩知城刚开始一百个不情愿，后来却玩得挺开心。两个小时后活动结束，他恍惚了一阵，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后来韩知城加入了电竞社和动漫社，第二学期又加入了系学生会，闲暇时还报名了几个志愿活动。社交好累，比学习累多了，但是逼着自己去社交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活着，比一个人困在高中时光走不出来好受得多。
韩知城也忙起来之后，和李旻浩联系的时间又少了一些。后来有一次韩知城早上起来看见李旻浩凌晨给他发了一百多条消息，前面在说他这次考核表现很烂，可能要被淘汰了；后来开始说韩国菜真的好难吃，好玩的地方也少，他有点想家；再后来他说一点都睡不着了，马上又得起来练习了，倒数一下吧。
——10分钟，9分钟……20秒……我起床了，练舞。
韩知城感觉心被揪起来了。他回李旻浩说你舞蹈那么厉害谁打得过你啊，问他要不要从国内邮点螺蛳粉什么的给他，问破公司有没有探亲假，劝他少想点多睡觉。
李旻浩一天没回复，而韩知城上了半天高数，写了一下午作业，又做了一晚上学生会推送。半夜他头痛欲裂地爬上床看见李旻浩回他。
韩知城停顿了一秒，关上手机。
白天那些关心李旻浩的话，忽然就不像他发出去的。那时他真切地替李旻浩感到难过，可是现在他忽然捡不回那种难过的情绪了。那难过是什么形状什么气味的，他忘掉了。
他只觉得累。
……算了，明天再回复吧。
韩知城和高中朋友们的联系都越来越少了。他在班里、学生会和社团都认识了新的朋友，周末他们会出去吃顿饭、看部电影、打个剧本杀，玩玩同学的梗，一起吐槽学校领导，韩知城很快乐。
偶尔写完作业，韩知城会犹豫要不要联系一下老朋友，打个视频，想想又推到了明天。
和徐彰彬倒是还在联系，虽然几乎都是韩知城来开启话题。实在想徐彰彬了，他就纠结半天，最后把徐彰彬约到咖啡店说哥你教我一下线性代数呗，我这里实在不懂。晚上躺在床上他回味徐彰彬的每句话和看他的神情，开心得抱着被子打滚，之后又骂自己没出息。
直到大一学年末，徐彰彬在咖啡店讲完题，抬起头来说：“对了知城，还没告诉你，我要转专业了，国际贸易。”
韩知城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先问出为什么。
“嗨，就是发现纯学数学不适合我呗。”
韩知城猛地望向他：“那我呢？”
徐彰彬愣了一下：“啊？什么？”
“……没事，挺好的。”
那天徐彰彬走了以后韩知城自己在咖啡店坐了好久。他想起高中时跑到最后一排和徐彰彬比数学成绩的日子，徐彰彬坐在李旻浩座位上凑近他和他对答案的日子，还有那个下午，学校操场，被头也不回的少年抛出的一句“上海”。还有这一年间，他从高中努努力便名列前茅的尖子生变成了多花几倍的时间才能勉强跻身中流的“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数学专业来的文科生”。
恍惚间，韩知城记起自己并不喜欢数学。
黄铉辰叹了口气：“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各种找出路呗，最后发现当老师比较适合我，就考了教资，教了数学。”
“那为什么是北京啊？怎么不留在上海或者回咱们那边儿？莫非……你爱上我了？”黄铉辰挤眉弄眼。
韩知城翻个白眼：“还不是对徐彰彬那家伙有点ptsd了。我也不想给自己留回头的余地了，正好，换个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不然谁跑来跟你合租啊。”
黄铉辰“切”了一声，又咕嘟一声灌下去一大口啤酒。
“诶诶，别喝多了，你明天不去画室了？”
“还真不去了，明天小孩儿们放假。不过明天徐彰彬要走你知道吗，从北京机场走。”
韩知城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们都不怎么联系了。你要去送他你去吧，我睡懒觉。”
“……行。”
两人喝了半宿，黄铉辰睡前打开微博，在开屏广告上的一众偶像里一眼看到李旻浩。
说来唏嘘，这年他和韩知城毕业，韩知城来北京教高中数学，而他本想出国，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放弃了深造和办画展的梦想，在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做老师；徐彰彬转专业后比他们小了一届，已经拿了学校的公派名额，能在英国从大四一路读到博士，明天就出发；李旻浩作为男团成员出道，出道两年后大火，年底开始回国活动。
四年前坐在教室角落里插科打诨的少年，看见如今的他、如今的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害怕长大。
第二天黄铉辰在机场送徐彰彬一个小盒子。
徐彰彬怎么看它怎么像戒指盒，看黄铉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惶恐。最后他颤颤巍巍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易拉罐拉环，在机场的日光灯下闪着凛冽的光。
“这是啥？”
黄铉辰看了他几秒后笑起来：“刚喝了罐可乐，劳烦徐总您帮我扔个垃圾。”
徐彰彬哭笑不得地和他拥抱，说多保重，说常联系，说替我跟知城旻浩多喝几杯。
黄铉辰点头答应，然后看着徐彰彬走进安检口之前把那个小盒子扔进垃圾箱。
他爱过的少年便留在四年前的冬夜。
过年前几天，李旻浩说公司给放几天假，他回老家了，叫韩知城去家里吃饭。
门一拉开韩知城就傻了。明明五官和身材都是四年前的样子，甚至还穿着韩知城熟悉的那套睡衣，可他却不太敢认李旻浩了。他说不清李旻浩气质上给他带来的陌生感，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干嘛啊？”李旻浩招招手，“进来换拖鞋，记得在哪儿吧？”
韩知城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看着对方端出几个菜来，然后跑过去喂猫。
饭桌上，他们聊起这几年的生活。韩知城聊他刚入职遇到的同事和管不住的学生，李旻浩聊他的上司和队友。韩知城绞尽脑汁地从自己平凡生活里挖出趣事来，说，我大学有个舍友他怎么怎么样，我有个同事他怎么怎么样；然后听李旻浩讲这四年在韩国的故事，说我有个前辈怎么怎么样，我认识个韩国练习生怎么怎么样。韩知城悲哀地发现，现在他生活里的熟识只能作为趣事、作为“我有个熟人”来告诉李旻浩，而且他找不到把他们一一展开介绍给李旻浩的理由。
他已经错过了时机，而李旻浩也一样。
李旻浩说着说着话，目光突然落到韩知城空空的手腕，笑容凝滞了一秒。
韩知城一愣，意识到李旻浩在找他当初送他那条链子。他张口想说，链子脱色太严重了，他没扔，他放在家里好好保管着的。但不知为何，他发不出声音。
韩知城走之前到底也说不出那句“常联系”。
李旻浩送他到小区楼下，忽然在沉默中问了一句：“我送你那个mp3还在吗？”
韩知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似听清似没听清，只失魂落魄地点头。
李旻浩“哦”了一声。
其实赴约之前韩知城想过千万种他和李旻浩相处的方式。他甚至幻想过李旻浩和微博开屏广告上一样精致漂亮，漂亮得他不好意思看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聊天。他以为李旻浩会往高走一直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可他今天看着素颜的李旻浩做饭喂猫，他发现这世上的路哪有什么高高低低，他们只是往反方向去了。
韩知城不是很难过，只是觉得脑袋里的东西理不清楚，他想大喊发泄又不知道要喊什么，好一个如鲠在喉。
韩知城自己都觉得荒谬：他开始追星，追李旻浩。
一开始只是拿小号关注了李旻浩和他们团的微博，想窥探一下这四年李旻浩是怎么过的，后来在评论区看到粉丝说李旻浩哪个舞台跳得实在帅，哪场演唱会生病了很让人心疼，他顺着一个一个视频看过来，一路看到李旻浩到底是不是团内TOP的分析。
还顺便和黑粉吵了几次架。
他开始收李旻浩的小卡的时候终于被舍友黄铉辰抓包，黄铉辰拿起刚拆开的快递说这什么玩意，韩知城嗷地一声扑过来大叫这很贵的你别给我弄出瑕来了。
黄铉辰看见李旻浩的自拍就骂韩知城神经病，韩知城反驳不了。打个电话约出来聊聊的事儿，他却非要站得远远的，从粉丝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李旻浩的四年。
他甚至叫上黄铉辰去看了李旻浩的演唱会。
俩人买的是山顶票，韩知城看大屏上这几个人的脸，试图分辨一下李旻浩队友们，最后还是作罢。他分不出来。他知道这些都是陪了李旻浩四年的人，在他过自己别扭又充实的大学生活时陪着李旻浩从籍籍无名走到现在的人。他开始羡慕台上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后来韩知城就专注地盯李旻浩，看他游刃有余地跳舞，大屏给到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说他好漂亮。
后来到了各成员分别表演的环节，韩知城知道李旻浩是舞蹈担当，他以为他会跳舞。
但李旻浩拿起话筒，轻轻地说，我以前，有个挺喜欢的人。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经常拉着他听一首老歌，所以现在听到这首歌也会想起他。当然，我早就放下了，现在唱这首歌，是想把这份青涩的美好分享给大家。
韩知城看着大屏上李旻浩平静的脸，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一旁的队友喊：“会唱的朋友跟着一起唱好不好——”
于是台下都跟着轻轻唱起来。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四年前，明媚的少年靠在他身旁，脸上盖着本书，把一首好好的歌哼得七拐八拐。
四年后的少年把心事晾干，平平淡淡地唱着旧旋律。而他坐在台下的黑暗里，坐在摇曳的应援棒灯光之间，后知后觉地看清他错过的一切。
韩知城在歌声里泪流满面。
最后一首歌，黄铉辰吐槽身边小姑娘的尖叫快把他鼓膜震破了。
韩知城擦干眼泪，在尖叫声里偏过脸喊：“艺考生生物学这么好啊？还记得鼓膜呢——”
黄铉辰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瞪圆了眼睛扭头，看到韩知城又哭又笑。
韩知城摆摆手，笑了一会儿才想起多年前的盛夏，他蹲在徐彰彬身旁，似乎也说过这么一句。那时候他蹲在暗恋的人身边兀自心跳加速，眼睛看着和他斗嘴的欢喜冤家，他刚考了143，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大声喊，大声笑。如果他那个时候抬眼，是不是能看到前排转过身子来默默注视他的少年。
电光石火间，韩知城忽地想起李旻浩前些日子提起的mp3。李旻浩走了以后他从来没听过里面的内容，此刻他突然开始害怕那里面多了什么，会不会有多出来的歌曲，或者李旻浩录的什么东西。他疯了似的站起身来冲出体育馆，后面的黄铉辰狼狈地跟上他，打车，回家。
然后看着他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他把mp3弄丢了。
他最终什么也证明不了。
“给，你和你同桌的。”
韩知城看着李旻浩从科代表手里接过两张数学卷子。他看见李旻浩先看了一眼自己那份，叹了口气，然后看到韩知城的分数，嘴角又上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窗外的阳光落在李旻浩的剪影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美好而有点模糊。
他看见李旻浩扭头，扬了扬写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试卷：“143。”
韩知城听见自己说：“那个，你有哪道题不会吗？要不要……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李旻浩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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